2021 05 14 清北毕业生做教培老师,高校讲师的职称晋升难
文章目录
看了下面两篇文章,颇有感触。于是摘录下来。就算清华北大毕业,就算是高校博士毕业,他们都有这自己的辛苦与烦恼。前路漫漫,只能咬牙坚持,认真打拼,赚取自己的安身立命的资本。
谷雨实验室 | 那些清北毕业生,回到了教培工厂
03/28/2021
白浩在衡水中学复读,冲击清华北大。凭借自己一年的努力,认真做题,分秒必争,最后被北大的小语种专业录取。
所有人都在跑。每天中午,12点20分至12点45分是午餐时间,但班里没有人会在12点20分出门吃饭。白浩的出发时间是12点42分,三分钟,他可以从教学楼穿过食堂回到宿舍,路上吃完午餐。午休时间有严格的规定,但白浩没有午休习惯,只是躺在床上等待着他每天最喜欢的时刻——在起床时间来临的那一秒冲下床,向教室奔跑,路上经常有人和他比赛,但他总要争得第一,率先坐进教室,暗暗告诉自己,“我很努力”、“我很棒”。
在下了晚自习跑回宿舍的路上,白浩曾听到有人连续大喊:“我要上清华!”声源是一个正在奔跑的男生。白浩对回荡在夜晚里的声音印象深刻,因为那个男生后来真的考上了清华。如果不是在衡中看到这一幕,白浩可能会不屑,但在那个环境,“如果有一点点追求,你不努力,你会恐惧”
最痛苦的是在每月半天假期结束回学校的路上,白浩告别父母,坐上公交车,穿越一片荒草地。一次,他听着《小幸运》,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衡中校服的陌生女孩在流眼泪,他过去把耳机借给她一只,两个人没说话,抱头哭了一会儿,下了车后彼此也没再见过。
题是永远做不完的,但分数的变化慢慢浮现着。一年的时间,白浩从全校400名考到了全校50名,距离考上清北越来越近了。2017年3月份时,白浩得知中国在世界杯预选赛以1-0战胜了韩国,他激动得热泪盈眶,并确信:中国足球都可以,我一定也行!
高考结束当天,他回到家,脑子里什么都没想,往床上一躺,眼泪就斜着流出来。最后,他被北大的小语种专业录取。
他们一路上靠做题通关,就连应聘教培这份工作也是如此。
不过不是所有场合白浩都愿意讲清北生活的美好,衡中曾经邀请他去劝说学弟学妹走提前批录取,他没有同意,因为“太痛了”,他无法回避一个不合适的专业给他的伤害。
有时候,白浩会回想起自己当初的选择,如果重新报志愿,白浩可能会选择同样录取他的复旦大学经济系,而不是去读小语种,可惜在当时,他感到“北大是没办法拒绝的”。
选学校和选专业是一个很难的问题。作为工作很多的年的人,我觉得还是要面对现实。其实复旦大学经济系出来的就业机会更好。小语种毕业,有的人会有很好的出路,有的人就业则比较难。
另一个北大的应届生被录用时,教培机构告诉他,如果能在毕业前考取教师资格证,他可以得到几万元奖金。于是他在北大教学楼的天台待了五天,背下三本教师资格证考试的复习资料,一次把三门考试全部通过了。
和白浩一样,还是在一所县城读高中时,他就培养了这样的技能。他至今还记得学校里一些难以理解的规定:转弯必须沿瓷砖拐直角,中午吃饭必须排两队去食堂,坐固定的座位。
那年,他读书的中学只有他一个人考上了清北,老师让他在校门前拍一张照片,以便学校放进楼门口的宣传栏。这条消息在县城邻里迅速传开了,有亲戚告诉他:你读中文系,毕了业就是笔杆子,到各种单位都是吃香的,还可以给县长写稿。父母操办了谢师宴,他在饭桌上激动得落泪,一个多年不见的小学老师走过来和他说:“中文系,出干部的地方!”
五天能背下三本教师资格考试的复习资料,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潜能可激发出来。
人间 | 挤进双一流A+学科当讲师,她成了内卷时代的落伍者
2021-05-13 12:23:55 来源: 网易人间
2019年一天,深夜在朋友圈看到林月的一段文字:“人到中年,没有退路,亦无前路。停滞不甘,前行又太难……”随后不久,这段文字又被她删除。
林月一向坚强,鲜少发这样无病呻吟的朋友圈,想必是遇到什么事了。我打电话问她,她说,还不是因为职称的事。
我和林月是研究生同学,也是多年的朋友。我们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:都来自小城市,出身普通,前半生都在努力读书,当别人可以拼爹拼妈时,我们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打拼。研究生毕业后十多年,我和林月始终走在不同的轨道上,我不结婚、不生子,人世间的很多喜怒哀乐都懒于去参与,而林月工作、读博、结婚、生子,成为令外人艳羡的大学老师。
2007年,林月研究生毕业后入职某211大学的X学院做行政工作。她的学院虽是该校的小学院,但因承办成人高考、培训等,能为学校带来了丰厚的利润。大河水满小河流,学院老师们的待遇自然不错。同期进校、去了其他院系的同事们都羡慕林月,她也觉得挺满意。
转眼5年过去,同期进校的同事们,要么通过读博转为教师岗,要么调任学校各大部门,为晋升做准备。林月没有背景,自觉走不通行政这条仕途之路,只能走专职教师这条路了。于是,她拼尽全力,年近而立读了个博士。
读博士期间的各种艰辛在此不表。2017年博士毕业后,林月回到了X学院,如愿转去了教师岗,但这并没让她高兴起来:
首先,学院没有她所学的专业,专业不对口让她始终找不到归属感。情况类似的同事都做了转型——丢掉自己硕士、博士所学专业,从头来过。林月也尝试过这样的努力,但学术兴趣很难转移,转型起来很痛苦。
再者,学院里几乎没有什么科研氛围,这里的教师2/3都是教职工家属,过着插科打诨的日子直至退休。温水煮青蛙的环境,让为数不多的年轻教师意志消沉下去。
这一年秋天,随着学校进入“双一流”行列,发展导向迅速从“经济收益”转向“科研兴校”上来。在此背景下,X学院逐渐被边缘化,一开始是被学校收回了财政自主权,接着是本科停招,而且还传闻要被合并到另一个学院去。接近退休的老教师自不用担心,年轻教师们但凡有出路的都离开了学院,林月心里开始七上八下。
此时,学校里的一些A类学科(A类学科代表国内一流水平,含金量极高,对于高校来讲是极其重要)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崛起,不少老师成为众人瞩目的学术明星。2018年初,听说Y学院的一个A+学科在招兵买马,林月便提交调动申请。因为她的专业契合Y学院,此前也有一些研究成果,很快被Y学院批准了,成为A+学科的一名讲师。
向X学院的领导请辞时,领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,建议林月不要去:“Y学院人际关系复杂,去了日子未必比这边舒服。”这事儿林月之前也有所耳闻,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,与其在这边不死不活,不如主动跳出舒适圈,等待涅槃重生。
这一年,林月36岁,孩子刚上幼儿园,先生非常支持她转学院,直呼:“为你高兴,这么多年,你终于找到组织了。
Y学院和X学院仅十步之隔,气氛却冰火两重天。进入Y学院的大门,一排展柜赫然屹立,里面全是本学院老师的成果展示。这里大咖云集,学术新秀多如星云。林月觉得既幸福又紧张,幸福的是即将与敬仰的学术大牛成为同事,紧张的是自己还是个讲师,担心会被人看不起。
Y学院的老师们等级森严,呈金字塔结构。
最上层是“全国知名教授(二级教授等)”,他们著作等身,名声在外,手握很多重大项目,学生遍布全国各地;第二层是学院领导层,他们有的曾经是知名教授的门生,有的学术做得也很好,底下有博士、硕士众多,人脉甚广;第三层是普通教授,这些人已无职称进阶压力,只需维护好现有的地位即可,如没有行政升迁的需要,便不需要看谁的脸色,已经拥有了说“不”的权利;第四层是副教授,年轻有为,上升动力十足,通常都是名校出身,国家课题、核心期刊论文都有一些,能腰板挺直走路。
最末一层就是像林月这样的讲师。这是一群备受各大阶层、各个部门人轻视的人群。没有人会拿正眼看这群人,他们没有丝毫存在感,苦活累活总会找上门。
林月说,大学老师可分为三类:第一类走仕途,第二类走职称,第三类是两条都不选的逍遥派——他们要么家里特别有钱,“老师”只是副业,要么看破红尘不愿追名逐利。极少数有家庭背景、自身又很努力的,前两条路都能走通。对于林月这样无靠山、没人脉的人来说,职称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但评职称一年比一年难。学校自从进入“双一流”行列后,每年都在大批量引进各类人才。进入学校的人才标准从一开始的硕士升为博士,再到博士后,现在是非“海归博士”不要。随着人才引入,评职称的门槛也水涨船高,竞争异常惨烈。
我和林月都生于80年代初,极少有工薪阶层的父母会高瞻远瞩地为子女谋划未来,父母对我们几乎是采取放养式养育。林月是单亲家庭长大,但父亲几乎从来没有给予过她任何鼓励和正面影响,能走到今天这地步实属不易。迫于家庭环境,林月和我一样,研究生一毕业就想着赶快找工作,才能有经济收入养活自己,当时从未想过继续读博深造,职业规划更是谈不上。
林月工作几年后读博时,年龄已比同门大了许多,读完博回到学校再去和一拨一拨年轻人比拼,自然不占优势。再加上林月跨专业读博,导师不在本校,自己无任何学术人脉,学术前景自然不容乐观。
每每说起这些事,林月一脸哀愁,连连叹气。她说自己也不是没考虑过就此停下、不再努力了,轻松度过余生,好好照顾孩子。好歹还有份工作,拿着固定的工资,也不会差到哪里去,“但是不敢啊,不进则退,说不定哪天就被学校开了呢?在Y学院的生存法则:只有强者才会被看见被尊重。当你是弱者时,做什么都是无意义的。当然,我也明白了,也就没必要做任何不关乎自己的事”。
林月重新调整了自己的人生准则。不是自己分内的事一律不干,该拒绝的就拒绝。对于同事的请求帮忙,还是要分人,讲点情分的可以帮,对于翻脸不认人的人一律不帮。处理同事关系,很简单,见面点个头就行,甚至不用面露微笑,当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也可以,因为不会有人在意你是谁。别人说什么,做什么,承诺过什么,千万不要太在意,也不要相信,否则受伤的只能是自己。对于别人的漠视、蔑视或是伤害,一笑而过不去理会,因为总有一天,这些人终将成为过眼云烟。
渐渐地,林月发现自己待人和善的人生准则正在从生命里划去,取而代之的是丛林生存法则:弱肉强食,适者生存。她正在学习成为一个强者,戒掉玻璃心,勇于说不,心如磐石。她感觉自己变成了Y学院教师模板中的一员,竟然觉得不那么累了。
2020年12月,学院群里突然发出一条消息,如巨石入湖,掀起一阵波浪——此前刚刚获得国家社科基金的张志教授,因为积劳成疾,一晚在写字桌上陷入昏迷送入医院,医院已下达病危通知。
张志教授是Y学院上升的新星,有很多成果。
近年来,过劳死的案例在各知名大学频发,外人可能只是看到在大学里的风光,羡慕教师的悠闲,但所不知的是,现在的教师工作时长早已超过996,工作时间忙上课,下班时间还要做课题、写论文。林月自己就已经是全年无休,当初怀孕生孩子时,也是论文写到进产房前一段时间才停笔,每天面对电脑的时间超过10个小时之多。更不用提那些著述等身的学者,谁都不是三头六臂,大家都是用透支生命换来学术的点滴成长。
自从张志教授住院后,群里的每个人都在关注这个事情。张志的奋斗之路也逐渐被大家知晓:他出身于一个偏远山村,小时候家里很穷,父母仅有3间瓦房,到现在也仍然没有换房。他虽然是大学老师,但也并不宽裕,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供读书,父亲母亲也需要供养。他从小就很努力读书,他父亲说,连走山路的时间都不忘拿着书背诵。
如今,张志教授生死未卜,让每一个人都很揪心。同事们纷纷为他捐款,同时也在默默反思究竟该不该透支生命去换取那些所谓的追求?
林月以前从来没有过多考虑过生死的问题,但人已中年,扑面而来的是全家老小的生活重担,已近古稀之年的父亲虽然一直不认同林月的追求,但在生活方面却很关心她,时时帮她带孩子。反观自己,却是很少有时间陪伴父亲。
林月决定适当地放松一下,稍微放自己一马。
2020年的圣诞节,我和林月终于有时间一聚。她看起来依然清瘦,有点憔悴,但精神挺好。我们喝着茶,散漫地聊着过去一年所经历的事情。
林月说,Y学院虽然人际关系比较冷淡,但终究是公正的。因为她努力工作,年终考核被评为“优秀”,这在以前的X学院是不可能的。而在一些比赛当中,即便是院领导参赛,表现不好也照常被淘汰,这一点,还是让人振奋,也能让人能看到一点希望。并且,在这一年疫情期间,一家人也都平平安安的,不缺吃少穿。
我说:“是啊,你看你的人生其实就很好,只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很高。”
林月看着窗外,又说:“记得刚去读博那一年,导师曾指着窗外的天空说,泰戈尔有诗云:‘天空不曾留下鸟的痕迹,但我已经飞过。’有多少人能真正留下痕迹?更多的人,不过是芸芸众生,如蝼蚁般苟且生活着。那个时候,我就立志想做一个能留下痕迹的人,至少是能在天空翱翔的人。但现实是,我们得很努力才能做个普通人。甚至,我们努力了很久,还没有当初看起来‘不努力’的人过得好。”
我笑着说,泰戈尔还有一句诗:“鸟儿愿为一朵云,云儿愿为一只鸟。不用去羡慕别人,其实每个人到最后都是一样的。”
最近,林月又开始在为评职称做准备了。
我的二本学生
「我的感想」个人的奋斗,会被时代的浪潮所裹挟。在房价高企的时代,二本学生想留在一线城市体面的生活,越来越难了。
从精英教育到大众教育,他们失去了什么?
高中老师喜欢和学生说:“等你们考上大学就解放了,到时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。”
然而黄灯发现这对现在的大学生而言根本是一句“假话”。“进入大学校园第一天,我的学生们还来不及排解中学时代内心的淤积,就被告知就业的压力、考研的压力、买房的压力。他们很早就知道这份本科学历无论在深造还是求职中,都是劣势。”
对比自己念大学的经历和教学生的过程,黄灯能明显感到中国大学教育从“精英教育”向“大众教育”的变化。在她的大学时代,哪怕是中专生、专科生也被视为“天之骄子”,大学教育注重学生成为一个“完整的人”。但现在的大学生变成了“找工作的主体”,按经济学家温铁军所言,“把人变成资本化的一个要素”。
“随着社会发展,高等教育大众化,文凭在客观上也被稀释了,这是不可否认的。”但对于出身底层的年轻人,黄灯还是认为读书是性价比最高的一件事。她想补充的是,真正的教育不应该只是让年轻人“兑现”,还应该为了完善一个人。最起码,在综合素质被反复提及、强调的今天,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年轻人的心理素质反而堪忧。他们走在毕业的关卡,“抑郁”“脆弱”“丧”……这些字眼如影随形。
对比自己念大学的经历和教学生的过程,黄灯能明显感到中国大学教育从“精英教育”向“大众教育”的变化。在她的大学时代,哪怕是中专生、专科生也被视为“天之骄子”,大学教育注重学生成为一个“完整的人”。但现在的大学生变成了“找工作的主体”,按经济学家温铁军所言,“把人变成资本化的一个要素”。
“随着社会发展,高等教育大众化,文凭在客观上也被稀释了,这是不可否认的。”但对于出身底层的年轻人,黄灯还是认为读书是性价比最高的一件事。她想补充的是,真正的教育不应该只是让年轻人“兑现”,还应该为了完善一个人。最起码,在综合素质被反复提及、强调的今天,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年轻人的心理素质反而堪忧。他们走在毕业的关卡,“抑郁”“脆弱”“丧”……这些字眼如影随形。
因为身处文学圈,黄灯经常听到大家批评现在的大学生不读书,哪怕是中文系出身也阅读量极小。她对自己学生的阅读情况也很不满意,有一次她问班上多少人看过《红楼梦》,结果举手的五个人都不到。
和很多人一样,她一度认为问题就出在“学生懒惰”,还有“被手机、网络分散了太多注意力”。但在多年的教学生活中,她越来越发现还有别的因素。比如,她的学生们除了要上中文专业的课,还要考高数,上传媒类甚至经济类、金融类的课。学生们上课压力极大,但大部分课程只是蜻蜓点水,没有太多专业含量。就算如此,还有好多学生要为“将来好就业”辅修双学位,疯狂考证,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“好好读一本书”?
在具体的课堂中,黄灯会感到教育像一场慢性炎症,中小学时代服下的猛药、抗生素、激素到大学时代终于结下了漠然、无所谓、不思考、不主动的果子。孩子们的面目越来越相似,就像是工厂里的标准化构件
90后二本学生们,已不再做留在大城市的梦丨人间
https://www.wxnmh.com/thread-8315392%20.htm
迎欢出生于广东云浮的一个普通家庭。父亲认准了深圳的大开发机遇,九十年代初期就到深圳去开泥头车,妈妈随后将她和弟弟带到深圳,一家人就此立足。
在她的成长过程中,童年的深圳经验,对她影响深远,“儿时在深圳长大的经历,让我无法接受被安排的人生”。她很早就意识到阶层固化的残酷,“都说寒门难出贵子,说实话,阶层和财富,真的限制了很多人的眼界和脚步”。她的人生目标没有停留在返回老家选择一份稳定的工作,找个合眼缘的人凑合过日子,然后每天为柴米油盐折腰,而是“游走很多地方,认识很多朋友,品尝各地美食”。
毕业时,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背景和后台,没有像不少同学那样,选择考公务员以进入机关或事业单位,平时兼职经历过“在天寒地冻的超市门口理货,站在道路中间派传单,在广告公司熬几个半宿还被训得一无是处,当个财经网站的实习生才发现生活处处是套路”的各种折腾后,她同时放弃了学校最大的就业优势,没有选择进银行、保险等金融机构,这种一进去就必须站柜台、跑业务的工种,让她一眼就看清了前景和真相,她不想在含金量不高的工作历练中,浪费宝贵的青春试错机会。
生活确实残酷,她很早就看清这点,但没有退缩。
一毕业,迎欢就决定去北京,当了一年北漂。这对一个广东长大、念书的女孩而言,几乎算得上大胆之举。在花光奖学金后,她找到的第一份工作,是在圣佳力企业管理咨询公司当助理研究员,她服务的客户包括中国建筑、中国交建、中国铁建总部及其子公司等各种央企。被安排进“建筑组”后,她出色完成《2010年下半年建筑行业发展报告》的写作任务,由此在单位站稳了脚跟。
北京再一次让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生,“财经公关负责帮助上市公司办理各项上市流程;《经理人》杂志记者能面对面和王中磊、王中军、雷军这些大咖谈笑风生;不起眼的淘宝卖家,每日入账万多元;武警警花转业成为企业精英;一脸呆萌的娃娃脸,是出版社的图书编辑;广告设计师每晚都咆哮着甲方的不合理要求”等等。这段经历让她意识到了生活的丰富和各种可能,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学历和经验劣势。
第二年,外婆去世,她没能和老人家见上一面,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离家确实太远,她毅然辞职,回到了广东。
北京的工作经历,为她回广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。她的第二份工作,再一次出人意料,没有留在广州而是选择了云浮新兴的凌丰集团——一家专营国内外不锈钢餐厨具的生产制造商。
公司尽管地处偏僻,却给她提供了足够大的发展平台。她的编辑经验、良好的写作功底、在北京参与上市公司运作的资历,以及察言观色的能力,让她很快脱颖而出。她临危受命,不但一个人独自编辑企业报纸,面对别人的临阵脱逃,甚至独自主持过集团新春的团拜会。
对非名校学历的迎欢而言,她最大的特点,是在任何地方、任何工作岗位,都能建立起清晰的自我认知,始终知道自己需要并能达成的目标。她不卑不亢,时刻意识到工作中若要获得别人的尊重,自己必须具有相应的价值,单纯吹牛拍马,在“求贤若渴”的三四线城市私企中并不可行。
不止一次,为了维护公司的利益,她甚至敢给顶头上司提意见,“胆大,敢怼他们”;更重要的是,工作之余,她总是不忘提醒自己加强学习,一有空,就和搭档翻查公司过去的资料,在她看来,“功在平时,不了解历史,就写不出能产生共鸣的文章来”。
在凌丰公司的两年,是她成长最快的时光,她一直坚信,“从工作获得的成长,不在乎工作时间的长度,而在于工作的深度,以及共事人的层次”。
迎欢人生的转机出现在婚后。她戏称,尽管小时候的梦想是当CEO,但最后也仅仅是在管理家庭层面,实现了这一目标。丈夫和迎欢是同届校友,也是云浮老乡,在县城长大,“家境说不上太好,也说不上坏”。
他在校时,学的是外语专业,毕业后,进入一家进口水果公司负责采购和翻译,身上既有广东人传统的坚韧、质朴的特征,也有市场经济搏击中灵活的一面。除了本职工作,他会抓紧一切机会赚钱,会加班给一些外商做报表,也会根据情况额外揽一些业务,“接一柜生意,会赚到几万块钱,接十几二十柜,利润会更高。丈夫单位包吃包住,他很节俭,没有任何额外的开销,会将所有的收入存起来”。
尽管工作很忙,但付出还是获得了回报。2012年,两人准备结婚,最后决定如果要继续在广州立足,就必须买房,“安居乐业”是根植于他们骨子里的观念,此前租房的经历,更让他们坚定买房的信念。“第一套房,总价七十万,两边亲人借了十几万,我们自己借了十几万,因为贷款麻烦,房款一次付清,当年,我们就还清了所有欠款,丈夫的储蓄起到了很大作用。”
婚后有了第一个孩子后,迎欢决定放弃工作,当了全职妈妈。尽管不在职场,但迎欢对自己家庭主妇的身份充满警惕,她依旧会留意政策风向、金融市场的动态,并进行适当理财提升家庭收入。
第二年,还清债务后又有了几万盈余,朋友拉他们去看房,第二套房就在无意中促成。“我和丈夫从来不追名牌,不注重享受,比较踏实,总认为钱要花到实处。”此后,伴随两个孩子出生而来的落户、学区、优质学位的需求,经过权衡和计算,迎欢和丈夫都习惯用买房去解决。“就是钱滚钱,我们尽量将现有资产盘活”,从2012年开始,他们几乎以每年一套房的速度,迅速实现了财富的快速增值。
回想毕业几年的经历,迎欢发自内心庆幸没有回老家过按部就班的安稳生活,庆幸父母让她从小在深圳获得了更多见识。“我们八零后一代,是机遇和挑战并存的一代,也是稳打稳扎的一代,社会没有绝对的公平,与其抱怨当喷子,不如踏踏实实做事情,毕竟,社会有了很大进步,也有了更多公平。”
从进入街道办起,胜轩的首要目标,就是摆脱临时聘请的身份,通过考试获得民政专职的岗位,“考了三次,每次笔试都过了,面试过不去”。最后一次,因为他工作踏实,街道办的领导过意不去,帮他在面试的大领导前说了一句话,得以过关,成为一名稍稍稳定的民政专职人员。
在整个过程中,他切身感受到关系的重要。“在基层单位,关系真的很重要,就是领导的一句话。我终于明白,此前的多次面试,其实领导早就做了决定。”胜轩目前的工资,除去养老保险和住房公积金,每个月还有三千九百元。毕业八年,他的存款不到一万,他笑着,“不出去旅游或者其他享乐,倒也饿不死”。
他知道自己面临的境况,既然转为公务员编制的可能为零,那么,民政专职的岗位,对他而言,不过权宜之计。他帮不上父母太多忙,父母六十多岁,除了两千元退休金,必须依靠兼职打工,维持开销。
在进入街道办目睹层级之间看得见的差距后,胜轩的目标,是考公务员,进入体制最为稳定的行列。毕业多年,他从未停止过学习,在准备每年的公务员考试之余,为了获得更多的就业机会,他始终保持“两年一证”的节奏,先后获得了会计从业证、证券从业资格证、社工证、驾驶证等。
无论在网络公司还是街道办上班,结束白天无比繁琐的事务后,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继续学习,“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和整个周末,不是上网络课程,就是备考做题”。
四年前,胜轩参加过省考的公务员招考,在激烈的竞争中,很幸运地进入了面试,尽管最终没有选上,却进一步坚定了他考公务员的决心。接连三年,他年年参加,从未落下,“有两年考老家四会的财政局,还有一次考农业局,反正都考家乡的岗位,广州的竞争实在太激烈了”。
除了考公务员,他还摸清了广州市事业单位的招聘规律,利用周末去参加各类招考,“报了很多,可能有十几次,竞争非常激烈”。他分析了自己的情况,尽管排名在慢慢提高,但招聘的人数实在太少了,有些单位甚至只招一人,面对厉害的竞争对手,胜轩坦言“很绝望”。他记得有一次考广州市文化局的一个单位,两百多人竞争一个名额。
所有的考试,胜轩没有一次成功。他花很多精力研究公务员考试的题型,研究事业单位招考的公共基础知识、综合知识,尽管名次逐年提高,但报考的人数涨幅更大。
胜轩始终认为考试技巧很重要,始终认为自己知识准备得不充分,尽管一次次失败,早已让他看清现实,“关系太重要了,就算进入面试,没有关系也很难突围”,但他还是对考试的突围心存幻想。“事业单位的截止期限是35岁,35岁之前,我每年都会参加考试。”他将此当作一项必须坚持下去的事业,不在乎已经考得麻木。
062111班学生毕业多年的实践,不过从侧面印证了这点。对他们而言,公务员考试相比别的选择,意味着相对公平的竞争,也负载了对稳定的期待。
综观班上学生毕业后的现状,那些顺利考上公务员的学生,往往比自主择业的孩子,内心更为宁静。对普通家庭的大学生而言,公务员不见得是最好的职业选择,但却是最能告慰父母的艰辛付出、最能兑现一纸文凭价值的途径。更重要的是,这条路能否走通,往往成为判定这个群体是否存在上升空间的隐秘标尺。
不能否认,中国基层单位的面貌,正由这个群体决定,二本院校学生的归宿,与此构成了隐秘呼应。
今天,当确定性越来越匮乏,稳定生活越来越成为奢望,我目睹更多年轻学生,早已将考公务员作为实现生命价值的最大念想。我知道,对062111班的孩子而言,在各种职业的裂口中,考公务员的可能,也算得上时代悄然给他们撕开的一道光,只不过,这道光,暂时还没有照到胜轩身上
摆在胜轩面前的出路越来越清晰,但选择也越来越逼仄。随着考公务员的日趋白热化,他已不占任何优势,考广州的事业单位,三十五岁的年龄线马上临近。他明白要摆脱目前的尴尬境况,只有创业一条路。在大多数同学都已成家立业的时候,他恋爱多年的女友,因无法接受和未来公公、婆婆挤在一套六十多平方的旧房里,不得不黯然分手。
“现实摆在眼前,看看广州的房价,凭现在的工资,我根本买不起独立的房子,这个可以算的,绝对买不起。”平心而论,下岗的父母能够自食其力,已让他倍感欣慰,两位老人好不容易从生活的泥泞中挣扎出来,根本不可能像其他家庭那样,轻而易举地给独子提供购置婚房的首付。对他这样的八零后而言,想买房,如果凑不齐首付,一切都是白搭。
大时代的裂变早就开始,而且还将继续。
综观这个时代,可以发现,近十年内,顺着潮流,买房是个体获得巨额财富的捷径。如果信奉劳动的价值,在房价相对平稳的时机,不愿加杠杆、不愿欠债,错过一步,可能就步步皆错,几年以后,就会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。
说到底,胜轩和迎欢都是努力的个体,都来自普通的家庭,两者的差距,不过在特定时期,是否拿得出一个首付。对胜轩而言,错过买房的最佳时期,在热闹繁华的广州,他此后的生活,将不得不为别人眼中的基本生存条件苦苦挣扎。
在小小的062111班,仅仅八年时间,从同一时刻出发,个体命运的差异已显露无遗,群体分化的现实更是触目惊心。
相比更多孩子在时代夹缝中所享受的光芒,这也是一种不可忽视的现实。
062111班毕业五年后,我接受系部的统一安排,于2016年9月接手1516045班(该班大一时,在肇庆校区),再一次担任班主任,从062111班到1516045班,中间相差了九年。
在考察062111班毕业多年的境况后,我依然为教育对年轻人前途的积极作用感到欣慰:尽管读大学对整个家庭而言,更像经过艰难权衡后的投资选择,经济成本与时间成本比我求学时代高得多;尽管两极分化的趋势已经显现,但我还是为班上大部分孩子,通过上大学能够换来一份衣食无忧的生活,感到踏实的庆幸。
是的,和062111班相比,“房价”已成为我和1516045班同学之间不愿面对的话题。相比062111班将近三分之一的学生留在广州、深圳的事实,1516045班没有一个外来的孩子,理直气壮地和我说起要待在大城市,更没有一个孩子相信凭自己的能力、工资,能够买得起一个安居之所,能够在流光溢彩的城市立下足。
对我而言,这明显的蜕变,中间的距离只有九年,如果说,062111班已经显露的分化让我担心,那么,对1516045班而言,孩子们不约而同的缄默和放弃,更让我直接感受到一个群体根深蒂固的困境。房子、房价对国家而言,只是一个经济维度的术语,但对1516045班的孩子而言,则是他们在离开学生宿舍后,锅碗瓢盆必须搁置的地方,他们的前途、去向、家庭、生活质量,都与此紧密关联。
随着对1516045班学生了解的深入,我发现从刚接手时的隔膜,网络的屏障不再成为我担心的理由。我真正担心的,是他们用网络以外的语言,对自己生存困境的叙述,我害怕一个固化、无出路的群体,变为残酷的现实。在孩子们偶尔扮酷的表达中,我分明感受到一种无形的东西,对年轻人的挤压,飞涨的房价、贬值的文凭、日渐减少的工作机会,已成为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生存真实。
这一代孩子,面对自己的处境,竟然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,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不用租房的时代,也从不怀疑高房价的合理性。他们一出生就面临的这些现实,会妨碍他们从更多的层面去理解自己的成长,妨碍他们从个人成功的价值观突围出去建构自己完整、充实、自我主宰、充满力量的生活。
时代就这样将一群孩子架在钢丝上。
文章作者 Hustbill billyzhang2010@gmail.com
上次更新 2021-05-15